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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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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振宇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西寧時的場景。

那是個溫暖的午後,他和媽媽又搬了新家,新家又臟又小,比他之前住過的任何一個房子都要小,他不喜歡。可是沒辦法,他們沒錢,住不起又幹凈又溫暖的大房子。

媽媽正在和房東太太說著話,樓下有蹬蹬蹬的跑步聲傳來。沒一會兒他就看到一個梳著雙馬尾,長的很漂亮的女孩子出現在眼前,她的臉蛋紅撲撲的,雙眼笑彎彎的如天上的月牙兒一般,漂亮極了。但是他不喜歡她,第一眼就不喜歡她,她跟那些人一樣,一樣討人厭。

“振宇。”身後響起媽媽溫柔的聲音,“在看什麽呢?”

“沒看什麽。”他砰的一聲甩上門,低著頭拆自己行李。

“振宇啊,要先收拾下房間才能拆行李哦,媽媽先擦玻璃,你幫媽媽擰抹布好不好?”

“嗯。”

他和媽媽一直忙到天黑才勉強把房間收拾完,擦玻璃的時候他看著媽媽一個人忙上忙下的,心裏又不高興了起來。他的家裏,永遠沒有爸爸這個人,他也從來沒有見過他爸爸。

再小一點的時候,大概他上幼兒園時,見其他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接送,他就問媽媽,“媽媽,爸爸呢?爸爸在哪裏?為什麽他不來接振宇放學呢?”

每當這時候,媽媽總是摸著他的頭跟他說,“爸爸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賺錢了,他在努力工作給我們振宇賺錢啊。”

“那等爸爸回來了我們是不是就可以住大房子了?媽媽,我討厭住這樣的房子,又小又臟。”

“嗯。是啊,等爸爸回來就可以了。”

“耶,好棒!那爸爸什麽時候能回來呢?媽媽,振宇想爸爸早點回來。”

“什麽時候回來啊?等振宇長這麽高的時候爸爸就可以回來啦。”

媽媽說著拿著粉筆在墻上劃了道杠,小小的他昂著頭,嘴裏張成O型,好高啊,不過沒關系,爸爸,我會努力長高的,等我長那麽高的時候我就可以看到你啦。

他一天要量好幾次的身高,他想長高,做夢都想。他乖乖的喝牛奶,大口大口的吃飯,就為了能快點長高見到爸爸。

若幹年後的一天,他突然想起這件事,鼻子驀地一酸,眼睛也濕潤了,那時的媽媽看他每天挺直了背脊貼著墻壁不斷的量身高時又是什麽心情?是不是心酸中帶著難過?或許更多的是無奈吧。

後來,等他上一年級時,他才知道他家沒有爸爸並不是因為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努力賺錢,而是他爸爸不要他媽媽了。

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欺騙,也知道了什麽叫私生子,他打了嘲笑他的小胖子,也被小胖子打了。回去後,他踩著小板凳把那道杠給擦掉了。

騙人!騙人!騙人!都是騙他的!

沒有爸爸就是犯罪嗎?憑什麽欺負他嘲笑他?家裏有爸爸有了不起啊?他才不要被欺負,誰打他他就打誰。被打的學生家長拉著孩子上門,媽媽不斷的道歉賠錢。

後來打架的次數一多,加上告狀的家長們也不少,老師們也很討厭他,就不讓他上學了。就這樣,他和媽媽不斷的搬家,不斷的換學校,然後就搬到了這裏,他都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搬家了。

傍晚的時候,他又看到那個女孩子了,她已經換過一套幹凈的衣服,柔軟的頭發垂在肩膀,她手裏抱著洋娃娃站在樓梯口不斷的往下張望。當樓下有走路聲響起時,他聽到她脆脆的歡呼了一聲,“爸爸!”接著蹬蹬蹬的往下跑。

“艾一股,我的寶貝女兒出來接爸爸啦?爸爸有一段時間沒見你了,可想我們西寧了。”

“我也想爸爸了。”

“這段時間有沒有乖乖的聽話?爺爺奶奶身體還好嗎?媽媽呢?”

“我有乖乖聽話,爸爸,爺爺奶奶身體都很好,爺爺每頓都能吃兩大碗呢,可厲害了,奶奶也好,她還給我織毛衣呢,快織好了,可漂亮了。媽媽也好,已經做好飯在家等爸爸回來啦。”

柳爸爸一邊聽女兒說話一邊牽著她的手往樓上走去。

“爸爸,我上次國語考試考了第一名哦,老師都誇我了呢。”

“真的呀?爸爸的西寧真榜,但是取了好成績不能驕傲知道嗎?”

“嗯,知道,媽媽跟我說過啦。”

樓下的歡聲笑語隨著腳步聲的走近越加清晰,他砰的一聲關上門,唇抿的緊緊的,討厭!討厭!討厭!那個女孩子也很討厭。

第二天,媽媽帶著自己做的點心去拜訪新鄰居,正是那個女孩子的家。柳叔叔一家都是很好的人,只是他不喜歡。媽媽拜托了西寧跟他一起上學放學,西寧也答應了。

他卻不耐煩跟她在一起,本能的排斥她,西寧身上有太多美好的東西了,她有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她有疼她的爺爺奶奶,有愛她的爸爸媽媽,那是他渴望卻怎麽也擁有不了的東西。

他每天都能聽到他們家語笑喧闐,聽到她軟軟的撒嬌聲以及大人對她的寵愛,那時的西寧多麽幸福啊。就在他以為她會永遠無限期的幸福下去時,這一切在她七歲那年的生日有了轉折。

西寧生日那天,柳叔叔和柳阿姨為了慶祝她生日,帶她去了游樂園玩。玩了一天,要離開時,西寧又撒嬌著說要玩摩天輪。柳叔叔本來不想玩的,架不住女兒撒嬌,就帶著她去玩了,誰知道出了意外。柳叔叔為了保護她死了,西寧活下來了。

柳叔叔出事後,他甚至想,啊,真好,現在西寧和他是一樣的人了,一樣的沒爸爸,一樣的被人討厭。是啊,西寧被討厭了,被爺爺奶奶和媽媽討厭了。柳叔叔是獨子,他出事後,柳家等於垮了,柳家爺爺奶奶和柳阿姨把這一切都歸罪到西寧頭上。

一夜之間,西寧從雲端跌落到塵埃中。原先疼愛她的長輩全都不見了,有的是無盡的冷漠以及譏諷和暴力。

這一過就是十幾年。

是什麽時候喜歡上西寧的呢?他記不清了,他只知道在他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在他心上如印記般銘刻。他看著從小女孩慢慢的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想,他要守護她,小心翼翼的守護著她,在她長成最美麗時,然後娶她。

可是,為什麽他守護了她那麽久,在她長成最美麗的樣子時,她要嫁的人不是他,而是崔勝玄?她要跟崔勝玄結婚,給他生兒育女,她要和他一輩子幸福的生活下去。

憑什麽啊?憑什麽啊?!

他守護了她那麽久就是換來這個結局?不,不能啊,西寧你不能這麽對我,你忘記了你曾經跟我說過會永遠陪在我身邊嗎?

這句話是我在美國差點活不下去時你對我說的,你怎麽能忘記了呢?你一向重諾,言出必行,為什麽現在的你沒能做到?

初三那年的盛夏,一個悶熱的午後。

閔振宇到現在還記得那天的悶熱,毒辣的陽光射在身上肌膚的灼傷感一直磨滅不去,蟬鳴幾許,更添幾絲煩躁。

有幾個男生看到來學校參加家長會的媽媽,肆無忌憚的嘲笑著,高聲譏諷。暴怒的他追著那些男生就要打,媽媽去追他,不知不覺得就到了馬路上,拉扯間,他被一個男生推了出去,遠處有一輛小車又急又快的開來,轉眼就到跟前了。

他嚇呆了,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突然,一道強烈的力道將他往路的那邊推,緊接著尖銳的剎車聲劃過天際,輪胎打滑的聲音,重物落地的聲音,人群的尖叫聲、打119的聲音,驚惶的跑步聲交織成了這個午後最慘烈的的一幕。

暗色的血如妖嬈的彼岸花散開了一地,不斷的有血從媽媽的嘴裏耳裏湧出,她吃力的扭著頭,眼睛看著他的方向,嘴巴一張一合的,隔得太遠,他聽不清。

他走過去,人群自動散開一條路,他跪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聲音顫抖,“……媽媽,媽媽……”

媽媽的鮮血很快染紅了他的手和衣服,不斷的有血從他指縫間落下,掉在焦灼的柏油路上,只幾秒幹涸成幾顆小血珠。

“……你不要嚇我。”

年少輕狂的他以為他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沒有他害怕的東西,他是閔振宇啊,天不怕地不怕的閔振宇啊。可是在這個午後,許多許多的害怕湧上他心頭,因為害怕他甚至顫抖起來。

媽媽,我再也不打架再也不闖禍再也不跟你頂嘴了。

媽媽,我會聽話的,我會做一個優秀的兒子,我會努力念書再也不讓你操心了。

媽媽,我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做完,我要給你買大房子住,給你娶一個漂亮的兒媳婦。在這些沒能實現之前,你都要看著我啊。

血,越來越多,媽媽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握著她的手大哭道:“媽媽,媽媽你不要丟下我。”

“快來個人救救我媽媽,救救她啊!求求你們,救救她啊!”汗水混著淚水分不清,他的視線一片模糊。

這個午後,少年絕望無助的嚎叫聲隨風飄出去好遠好遠……

媽媽的眼神悲苦,嘴裏咕嚕著一些字節,他低下頭,耳朵貼著媽媽的嘴巴,試圖聽清楚媽媽的話,媽媽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他拼盡了全力也只聽到了四個字:“……不……要……恨……他……”

他淚如雨下。

媽媽你為什麽到死了記掛著還是他?他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這麽多年他對我們不聞不問,任我們自生自滅,為什麽你還要讓我不要恨他?

不,媽媽,我恨他,我恨不得他去死。

他媽媽記掛了一輩子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在她的喪禮上連面都不曾露過。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卻在他媽媽過世後的幾個月出現在他了面前。

並不是他良心發現終於記起還有他這麽個兒子,而是因為他的小兒子出車禍成了植物人,在治療了好久確實沒有蘇醒的可能後他才終於想起了他,原因很簡單,他不想他龐大的商業帝國後繼無人。

在和西寧徹底鬧翻的那些夜晚,他不止一次想過,如果他那時沒被閔泰和帶走,或許今天的這一切就會不一樣了,或許他就不會失去她了,或許我們就會在一起了,你說是嗎,西寧?

申淑蘭是個面慈心狠的人,他剛去閔家大宅時,她對他噓寒問暖,對他各種好,完美的扮演了一個“慈母”的形象,年少不懂事的他還真以為她是對他好,後來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做戲給他父親看的。

出國的手續很快就辦下來了,出國前她提議說讓老管家跟他一起去,說是可以照顧他,他還誠惶誠恐,誰知道出國後是等待他的是重重的糟踐。

出國的前一個晚上,他偷偷跑去見了她。月下的少年拉著少女的手,很認真很認真的對她說道:“西寧,我明天要出國了,我要努力學習,這樣就可以繼承閔氏財團了,就可以給你買大房子住了,你喜歡什麽我都給你買。”

那時的他多麽的天真,以為努力念書就可以繼承他父親的公司了。那時的他眼界又是何等的淺,滿心想的只是大房子,殊不知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東西。

離別總是讓人很不愉快,西寧低著頭,腳尖輕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他的心情也跟著不好起來,“西寧,要不我不出國了。我不出國了,在首爾一樣能念書,我回去跟父親說。”

對閔泰和,他一直以父親稱之,從來不肯叫他一聲爸爸。在他看來,父親這個稱呼疏遠恭敬,遠不及爸爸親昵隨意,在他心裏,閔泰和不配做一個爸爸,至少不是他的爸爸。

西寧拉住了他,“我就是有點難過。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呢?”

“聖誕節就能回來啦,很快的,現在交通這麽發達,想回來還不容易?放心吧,我一有時間就回來看你。我們還可以打電話啊,聊天啊。”

“嗯。”她伸出小拇指跟他拉鉤,“聖誕節要回來。”

“好。”

然而,這個聖誕節他不僅沒回來,差點還自殺死了。去了美國後,他才發現在美國的日子並不是像他想象中的那麽美好,在學校他沒少被欺負,課程也跟不上,學的很吃力。同學們不友好,老師們也是冷冰冰的。

父親一天要打好幾個電話過問他的學習進度,在得知他學的一塌糊塗時,忍不住動怒破口大罵,威脅他說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他就段了他的經濟讓他死在美國,那時的他很怕,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他看到國內的來電都會打哆嗦,他的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頭發大把大把的掉,整晚整晚的失眠睡不著。

老管家看不下去了,給了他一根煙,說可以緩解壓力,還教他怎麽抽煙。後來他才知道那哪裏是煙啊,完全就是毒/品啊。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染上了毒癮,他的經濟都掌控在申淑蘭手裏,父親只關心他的學習成績,對他的生活從不過問,毒癮上來時,沒錢買毒/品時怎麽辦呢?

他求過老管家,一開始老管家給的很爽快,漸漸的他的癮越來越大,普通的量已經不能滿足他了,老管家開始撕扯下原先溫情的面孔,露出醜陋的嘴臉。

老管家有預謀的將他往歪的路上走,他什麽都見識過了也領略過了,性/趴,N/P,招/妓。

擊潰他心理底線的是後來發生的一件事,你能想象你喝了被下了藥的酒第二天早上在一個腦滿腸肥老男人身邊醒來時的感覺嗎?

你能想象你看著錄像裏的自己在前一晚如何被人折騰,淫/言/媟/語/令人作嘔的畫面嗎?

他足足吐了半早上,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大哭了出來。鏡中那個人是誰?為什麽他的眉眼那麽陌生?閔振宇,他跟自己說,你知道你現在有多卑賤嗎?你知道你有多墮落嗎?

好臟,好惡心。

好絕望,好辛苦,不想活了,太卑賤了。

在這個世界上,西寧是他唯一放不下的人了,他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像是有預感似的,電話一打通她就哭了起來,“振宇,振宇啊。”

“振宇,很辛苦吧?一個人在美國很辛苦吧。”

他的眼睛一酸,淚就落了下來,“……西寧。”

西寧放聲大哭,哭聲順著聽筒清晰的傳入他耳裏,他也跟著哭,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和苦難都通過淚水發洩出來。除了西寧,沒人知道,在2006年聖誕的夜晚,有個少年絕望的在電話亭裏哭的不能自抑。

那時,是西寧拉了他一把,他才沒有死在美國。

他見過她最深情的面孔和最柔軟的笑意,在炎涼的世態之中,燈火一樣給予他茍且的勇氣。

可是,為什麽,她現在要嫁給別人了?她不是說她會在韓國等他回來嗎?她不是說會永遠陪在他身邊嗎?為什麽他等來的卻是漸行漸遠漸無書?

騙子,都是騙子,你和媽媽一樣都是騙子。

西寧,既然得不到你,那麽……就毀掉好了。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得到。

崔勝玄,切膚之痛,我要你十倍還之。

作者有話要說:變態不是一天練成的!就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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